第69章 窑变风波-《我在诏狱看大门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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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大人过奖。”

    督陶官只负责御窑造办,不理其他俗物,能做出这样的口碑,实属不易。

    “督办太监又是谁,今日为何不在?”

    邱子晋看了一眼他身后带着的两个陶工,感觉有些不太对劲。

    太明特产,督办太监和守备太监的权利凌驾当地官员之上。这种场合按理说那位公公应该出来露个脸才对。

    何况这里站着在内侍圈里口碑一流的小国舅万大人呢,不出来拍拍马屁简直对不起“宦官”两个字。

    “这……”

    何郎中眼神飘忽,明显有些为难。

    “但说无妨。”

    万达在一旁说道。

    “梁公公他……有事回京城去了。”

    何郎中说完,深深地低下头。

    “回京城?难道是御器厂发生了什么大事,需要回京上报?还是宫里内府出新的样式了么?”

    这两年景德镇的陶瓷烧造技术突飞猛进,有一种成形与宣德年间的“斗彩瓷”,在最近深得陛下和娘娘的喜爱。

    邱子晋以为是宫里新做出了花样需要景德镇御窑这边烧造,故而将督造太监招了回去,心道这也是常事。

    万达日常出入昭德宫,对于他姐夫满身的“艺术细胞”也是长期进行过沉浸式体验的。之前在歙县的县衙里,不刚还体验了《一团和气图》的威力么。

    万达也认为恐怕是他姐夫又想出了什么新的花样,或者“爱妻”毛病又发作了,想着给姐姐或是小皇子特意烧一套瓷器之类的,所以让内府八局的造办把那位“梁太监”给招入内宫了。

    “之前御窑厂里烧制出了一批窑变的瓷器,梁大人特意送到京师去了。”

    何郎中见隐瞒不过,只能实话实说。

    “如今算来,已经走了一个月有余了。”

    “窑变?何大人,窑变的瓷器虽然珍贵,但是作为贡品上供……是否过于不妥呢?”

    邱子晋眉头一皱,语气也变得强硬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什么情况?什么叫‘窑变’?为什么不妥?”

    万达对这些瓶瓶罐罐完全没有研究,不解地拉了拉杨休羡的袖管,低声问道。

    “制作瓷器,除了有培泥的配比,塑形,上釉等等工序之外。最重要的就是火候的掌控。”

    杨休羡凑到他耳边解释道,“‘窑变’就是火候出问题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不就跟我做菜一样?”

    万达心想这个我熟。

    这做菜也讲究食材的来源,刀工的好坏,不过最考验厨子的还是对火候的控制。这种手上的功夫,除了不断磨练,没有任何捷径可以走。

    “当然不一样,灶火说到底是人可以控制的。但是窑火的变数可就多了。变得好,得‘火气’之精华,烧制出的瓷器流光溢彩,光怪陆离。变得不好,就是所谓的‘死器’,釉色黯淡不说,可能整个胎器裂开,导致之前数日乃至数月心血全部白费。”

    杨休羡补充说道。

    若遇上太监催工,京师那边等着这批器物进贡使用,那真是要逼死人了。

    “甚至还有所谓‘炸窑’一说,天数不对,一整个窑内的所有瓷器全部毁灭。甚至窑厂本身都可能发生危险,乃至殃及人命。”

    因为不可控的变数实在太多,古人在烧窑之前,包括开窑那天,工匠们都会选择黄道吉日,并且供奉火德星君,在算准的吉日吉时开窑,以祈求平安无事。

    莫说在烧柴烧炭,无法精确掌握温度的古代,哪怕六百年后的瓷器陶器艺术家们,在面对可以控温控湿的电磁炉的时候也会发生“炸窑”“窑变”的情况。

    除了一句“天数”,真的无法解释这一切发生的原因。

    听到杨休羡这番解释,万达懵懵懂懂地捉住了些要点

    “就是说,最近的一次‘窑变’里,偶然烧出了一批精品瓷器,比预想的更加精彩,所以那个梁太监迫不及待地把它们送到京城上供去了是不是?”

    “那这不是好事么?”

    万达理所当然地想着。

    这不就是“限量版”嘛,好东西送进皇宫天经地义啊。

    “当然不是好事。”

    邱子晋也听到了他俩的谈话,回过头看着万达。

    “‘窑变’之事,可遇而不可求。这一次烧成这个样子,惊天动地,流光溢彩,皇上看了龙颜大悦。但是下一次呢?皇家的贡品可是要求年年上供同样的形制的。如何回回都能得到上天的眷顾?若是回回得到,那还算是‘窑变’么?”

    万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有点触类旁通的感觉。

    据姐姐身边的陈司膳所言,这宫里的日常饮食其实比宫外大户人家来得要无趣的多。

    尤其是“不时不食”这点,除了因为皇帝身为“天子”,要顺应天理,不可与天时季候相反。

    更重要的是——皇帝偶然一次在冬天吃到了西瓜,之后每个冬天都想吃西瓜怎么办?

    一旦成为贡品,就意味着成为常例,常例不容更改,一改就是劳民伤财。

    贡茶、贡瓷、贡缎也都是同样的道理。

    身为帝王,一生被宫墙所困,不知外头节气变化还情有可原。

    若是身边的太监宦官为了一己私欲,讨好皇帝和娘娘,导致“特例”成为了“常例”,那就是大错特错了。

    邱子晋不悦地转向何瓛,“何郎中,我听说自从你担任督陶官以来。就未曾将窑变的瓷器作为成品上供,而是就地封存。就是为了避免内局之人,逼迫陶工烧制同样效果的陶瓷出来。怎么如今又开了这样的风气出来?”

    当地陶工之所以爱戴这位何郎中,除了他愿意为了给陶工说话,与负责督办监造的太监争取合理的工期和报酬之外,据说最重要的就是他敢于顶住压力,不上供“窑变”瓷器。

    怎么如今看来,难道这口碑是虚假的不成?

    “大人,这事儿不能怪我们何大人。”

    见到邱子晋对何郎中疾言厉色,陪同何郎中一同前来的窑厂工头主动出声了。

    一旁站着的官吏刚要斥责,就被万达眼明手快地拦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你说,我们听着。”

    “老朽姓庄,在这御器厂里已经干了二十多年了,还是老老皇上的时候,就已经开始为内廷烧制陶瓷了。”

    老头对着众人拱了拱手。

    “以前负责督造的公公姓张。那位张公公性格不紧不慢,与我们何郎中配合的相得益彰。何郎中提出不要上缴窑变瓷器的提议,也是那位张公公同意的。为此,还特意在窑厂北面建了一个仓库,专门用来存放窑变之器。”

    邱子晋听着,赞同地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万达则是内心一动

    一整间仓库的“限量版”?那还不得去看看!

    皇宫里要说奇珍异宝最多的就是姐姐万贞儿住的昭德宫了,这个“限量版”仓库里的东西,是不是比昭德宫的更漂亮呢?

    他将渴求的视线投向了邱子晋,大大的杏仁眼里飘过六个字——晋晋,漂漂,看看!

    邱子晋无语地转过头去,继续与那个庄陶工对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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